等江晓媛磕磕绊绊地到了医院,她已经被冻得有点麻木了,形体却保持了麻木的优雅,棺材板一样半身不遂地走了进去。
江晓媛边走边盘算:&ldo;章甜今天要是能把钱还给我,加上从陈诺亚那预支的半个月工资,凑起来也有小一千了,我可以拿去买件厚衣服。
&rdo;想到这里,她又觉得有点牙疼‐‐不到一千块,在她的印象里,充其量够买一件又打折又掉色的破牛仔裤,去哪弄像样的厚衣服?江晓媛熬过了在黑网吧苟且偷生的日子,大姐的病房,章大姐睡着了,章甜守在一边,那小姑娘原本柔软水灵的脸已经凹陷了下去,她膝盖上放着一本习题册,靠在椅子背上困得东倒西歪的,书从她手里滑了出去,&ldo;咚&rdo;一声掉在地上,她一脸慌乱地清醒过来,好一会才意识到没出什么事,皱了皱眉,一边自己跟自己生着气,一边弯腰去捡‐‐然后她看见了江晓媛。
章甜见了她,并不惊喜,脸色反而微微一变,随后她有些勉强地憋出很有礼貌的样子,拘谨地站了起来:&ldo;小媛姐,来了?&rdo;她还小,小孩子们之间互相之间借个十块二十块,都显得是件大事,江晓媛借她五百块钱,在章甜眼里俨然是一笔能让她一直惴惴不安的&ldo;巨款&rdo;了,可是章秀芹这一病来得太突然了,原本还算小有积蓄的家眨眼就捉襟见肘。
来给她帮忙的舅舅告诉她,如果债主来,她就装得可怜一点、走投无路一点,最好可怜兮兮的哭一鼻子,这样别人也就不好逼迫她了。
章甜单纯地想,杀人偿命欠债还钱,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?怎么能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耍这种心眼?舅舅说:&ldo;好啊,那你去还钱吧,钱呢?&rdo;钱没有。
因此江晓媛进来的时候,章甜几乎不敢正眼看她。
&ldo;我就是来看看。
&rdo;江晓媛走进病房才觉得有点尴尬,探病应该带礼物的,她这一路净顾着琢磨黑心棉了,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。
章甜:&ldo;进来坐。
&rdo;江晓媛探头看了一眼,压低声音:&ldo;怎么样了?&rdo;章甜蔫蔫地摇了摇头:&ldo;手术做了,恢复得不太好,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。
&rdo;&ldo;哦……&rdo;江晓媛不知道怎么提还钱的话茬,顿了一下,她生硬地拐了个弯,说,&ldo;幸亏现在都有医保,要不然……&rdo;&ldo;我妈没有,&rdo;章甜打断她,迎着江晓媛惊愕的目光,她说,&ldo;我妈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好,不会生病,嫌每个月去交医保贵,就……&rdo;江晓媛要钱的心先凉了一半,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:&ldo;那、那这住一次院,你们自己要负担全部吗?你家里有那么多钱吗?&rdo;章甜一听这话,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,她本来觉得自己装不出来,谁知话到了这里,她悲从中来,本色出演,装都不用装,章甜默默地缩在小小的椅子上,一边摇头,一边伸手去擦,越擦越多,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来了。
&ldo;小媛姐,&rdo;章甜哽咽着说,&ldo;等我去想想办法,有钱了以后马上还给你。
&rdo;江晓媛脱口说:&ldo;哎,算了算了,不用了,看病要紧,你先拿着好了,我不急。
&rdo;章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,发现世上还有这种穷大方的傻逼,于是哭得更凶了。
江晓媛来时操心了一路杂牌子外贸小店的服装质量,走的时候才心情沉重地发现纯粹是自己想太多,只有&ldo;99元羽绒服大甩卖&rdo;的超市才是她的归宿。
她刚一走出住院部,就看见了阴魂不散的祁连,身份成谜的祁连靠在一棵大树上,冲她招手示意,简短地说了两句话。
甜这件事也不足为奇。
江晓媛被小寒风一灌,吹得说不出话来,感觉随着夜幕降临,风好像比来时还凛冽了,她再也维持不住假装的从容不迫,一边像个鹌鹑一样哆嗦,一边摇了摇头。
祁连有些诧异:&ldo;你没好意思要?&rdo;江晓媛莫名悲痛:&ldo;我……我跟她说不用了。
&rdo;尽管她开始素颜不化妆,开始买旧杂志,开始学会不上快速公交,但骨子里还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富二代,哪怕再穷再窘迫,钱在她眼里也始终只是一件道具,突然没有了确实会给她的生活造成很多不便,但还没有重要到凌驾于其他‐‐诸如人命、道义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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